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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立评论

作者: 露芦潞拢脪禄猫脡   驴脳脙脧虏垄脳冒脗脹---录忙脗脹脠脣脨脭脗脹 2021-10-16 00:03:27  [点击:1078]
孔孟并尊论---兼论人性论

余东海

焦循认为,孟子继孔、孔孟并尊论首发于赵岐。《法言义疏》焦疏云:

“以孟子似续孔子,自赵氏发之。其后,晋咸康三年,国子祭酒袁瑰、太常冯怀上疏云:‘孔子恂恂,道化洙、泗;孟轲皇皇,诲诱无倦。是以仁义之声,于今犹存;礼让之风,千载未泯。’见宋书礼志。韩愈原道云:‘斯道也,尧以是传之舜,舜以是传之禹,禹以是传之汤,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,周公以是传之孔子,孔子以是传之孟轲。’皆本诸赵氏。”

赵岐确倡孔孟并尊。其《孟子题辞》云:“卫灵公问陈于孔子,孔子答以俎豆;梁惠王问利国,孟子对以仁义。宋桓魋欲害孔子,孔子称:‘天生德于予。’鲁臧仓毁鬲孟子,孟子曰:‘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?’旨意合符,若此者众。”

首次将孟子称为亚圣的也是赵岐。其《孟子题辞》说:

“著书七篇,二百六十一章,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,包罗天地,揆叙万类,仁义道德,性命祸福,粲然靡所不载。帝王公侯遵之,则可以致隆平、颂清庙;卿大夫士蹈之,则可以尊君父、立忠信;守志厉操者仪之,则可以崇高节、抗浮云。有风人之托物,二雅之正言,可谓直而不倨,曲而不屈,命世亚圣之大才者也。”

但是,孔孟并尊论的源头比赵岐早得多,应该是肇端于司马迁。《法言义疏》:

“孟子荀卿列传有“仲尼菜色陈、蔡,孟轲困于齐、梁。卫灵公问陈,而孔子不答;梁惠王谋欲攻赵,孟轲称太王居邠”之语,已以孔孟并称,此文云云,直谓孟子之道同于孔子,皆在邠卿以前。然则以孟子似续孔子不自赵氏始,理堂说疏矣。”

孔孟并尊论定鼎于杨雄。扬雄对孟荀二人的评判,最得吾心之所同然。很多人认为宋儒才倡扬孟抑荀,殊不知扬雄和后来的韩愈都是典型的扬孟抑荀者。扬雄在《法言》中表示要学习孟子,担负起捍卫孔子儒学、批判诸子异说的责任:“古者,杨、墨塞路,孟子辞而辟之,廓如也。后之塞路者有矣,窃自比于孟子。”

《法言》:“或问:孟子知言之要,知德之奥。曰:非苟知之,亦允蹈之。或曰:子小诸子,孟子非诸子乎?曰:诸子者,以其知异于孔子也。孟子异乎?不异。”

意思是说,有人问:孟子知道圣言的要旨和道德的奥秘吗?回答说:孟子不但知道,而且实实在在地履行了。有人说:你看不起诸子,孟子不是诸子吗?回答说:诸子之所以是诸子,是因为他们的学说异于孔子。孟子不异于孔子。

《法言》又记:“或曰:孙卿非数家之书,侻也;至于子思、孟轲,诡哉!曰:吾于孙卿,与见同门而异户也,惟圣人为不异。”

有人说:“荀子批判十二子的文章,批得对。至于子思子、孟子,主张谲诈怪异,不合正道。”扬雄说:“我对于荀子,认为他与孟子同中有异,同门异户。只有圣人才能与圣人完全一致。也就是说,只有子思子、孟子才是与孔子一致的圣人。”同门而异户”,《法言义疏》注:“同出一门而户异,同述一圣而乖诡。”


荀子最大的乖诡是主张化性起伪。《荀子•性恶》说:“凡礼义者,是生于圣人之伪,非故生于人之性也……故圣人化性而起伪,伪起而生礼义,礼义生而制法度。”杨倞注:“言圣人能变化本性,而兴起矫伪也。”《说文》:“伪,诈也。”复引徐锴曰:“伪者,人为之,非天真也。”

这里的伪,或非诈伪义,而是侧重于“人为”义。但即使这样理解,化性起伪论也是极端错误的。正确的说法是,凡礼义者,是生于圣人之性……故圣人明本性,本性明而生礼义,礼义生而制法度。简称圣人明性起礼。

化性起伪之说根源于荀子误认恶习为本性。性天不异,故知性则知天,不知性则不知天,不明天道。荀子说:“唯圣人为不求知天。”不知性而欲求知天,求之无益也。牟宗三先生在《荀子大略》一文中指出:

“荀子之天非宗教的,非形而上的,亦非艺术的,乃自然的,亦即科学中‘是其所是’之天也。……自荀子言,礼义法度皆由人为,返而治诸天,气质人欲皆天也。彼所见于天者惟是此,故礼义法度无处安顿,只好归之于人为。此其所以不见本源也。”(《名家与荀子》)

由于不识性天,荀子不少话语似是而非。若无择法之眼,很容易忽略过去。如荀子说:“礼以顺人心为本,故亡于礼经而顺于人心者,皆礼也。”(《大略篇》)

这个说法就不准确。礼本于天道,顺乎人心,两者缺一不可。只讲以顺人心为本,流弊很大。因为人心民意未必合乎仁义顺应天道。故制礼作乐,既要有一定的政治资格,更要有相应的道德资格。

作明厅友说:“礼本于义而顺乎情。本于义,故礼虽先王未之有,可以义起也。顺乎情,情之发,有过有不及,先王制礼,使其不得过与不及,此礼之中庸,王者之所常行也。”补充一句,礼本于义没错,但义有二义,一是适宜性和时代性,一是本于仁性,合乎天道。

荀子说:“口能言之,身能行之,国宝也;口不能言,身能行之,国器也;口能言之,身不能行,国用也;口言善,身行恶,国妖也。”(《荀子•大略》)荀子自己就属于“口能言之,身不能行”者,很多话,说得到做不到。

例如,荀子说:“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,故诵数以贯之,思索以通之,为其人以处之,除其害者以持养之。”(《荀子•劝学》) 话说得很正确,可他自己道术不全不粹。这就是能言不能行,说得好做不好。其人有用,没有大用,不可大用。三为稷下学宫祭酒,对齐国不无作用又无大用,原因在此。

儒学圣王统一,儒者各有侧重,有的侧重内圣,有的侧重外王。但是,侧重外王者不能不通达内圣学,即形而上学,性与道学。董仲舒与荀子都是外王学大师,然荀子不通内圣,其外王学亦非正宗。有学者将子夏和荀子说成主外派,大谬不然。其言曰:

“不应忽视的是,孔子之后还存在着一个主外派,此派以子夏开其端,由荀子集大成,其思想同样构成儒学的一个重要面相。近些年清华简的发现,特别是《逸周书》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,为我们了解这一条思想线索提供了重要的材料。例如,《逸周书》中有《文儆》一篇,当为战国前期儒者假托文王与武王的对话,从内容来看,应属于荀子之前主外派的作品。其文云:‘民物多变,民何向非利,利维生痛(注:同“通”),痛维生乐,乐维生礼,礼维生义,义维生仁。呜呼,敬之哉!民之适败,上察(注:苛察)下遂(注:坠),信(注:当为“民”之误)何向非私,私维生抗,抗维生夺,夺维生乱,乱维生亡,亡维生死。’”

明显误读误判。子夏儒者,荀子外道,不可相提并论。“民物多变”民性唯利,原是儒家共识。习性易恶根本无碍本性至善,无碍性善论的成立。《文儆》与孟子之“主内”路线并无矛盾,有一致性。


梅志厅友言:“漢初諸儒,多是荀子後學。兩漢經學,也是荀子一路,曾子、子思以及孟子,兩漢並不甚重視。荀子傳經有大功”云。此言二误。

其一、兩漢經學仍是孔孟一路。不仅司马迁、杨雄孔孟并尊,汉初朝廷亦有论孟并尊之实。赵岐《孟子题辞 》:“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,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尔雅》皆置博士。”汉初就将论孟子并列学官。翟颧《四书考异总考》:“《孟子》尊之最久。时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通谓之传,《孟子》亦谓之传 ”云。

其二、汉儒对于荀子,或有虚美,却无实传。荀学与孔学大同大异。大异者,人性论也。性恶、非孟二论,荀学两大特色,在两汉皆不得其传。

荀子非十二子,《韩诗外传》有引用,但止云十子,而无子思、孟子。汉儒主流不非孟子,更不主性恶。董仲舒、贾谊皆倡性善。

荀子傳經有功没错,但傳經与传学传道不同。姚鼐《左传补注序》说:“左氏之书非出一人所成。自左丘明作传以授曾申,申传吴起,起传其子期,期传楚人铎椒,椒传赵人虞卿,虞卿传荀卿。”吴起母丧不奔,为曾申弃徒,后又杀妻求将,逆理悖道,无碍其傳經之功也。

话说回来,荀子为吴起传人,但只传左氏之书,不传吴起之学,其为人为学亦与吴起大不同。扬雄说他同门异户,东海称其儒门外道。反过来,虽然异户,毕竟同门;虽是外道,犹在儒门,犹能守住礼的框架。撇开人性论的错误,其人于傳經有大功,其学以“明周孔之教,崇礼而劝学”为宗旨,亦可以辅翼儒家。

荀子虽然教出两个著名的法家弟子,但荀子并不认同法家,对秦政是持否定和批判态度的。荀学隆礼重法,法家学说非礼重法,两者本质有别。某些学者认为荀子综合儒法,是误解。秋风说:

“而今欧美列强衰微,或已至新战国之末世、当荀子之时乎?其或有再次涵摄各家,综合教政之‘大学‘乎?潘岳同志所著《战国与希腊》一文评价:‘秦国的法家制度,加上儒家的贤能政治与信义仁爱,才能成为未来天下正道’;荀子综合二者,故为‘大儒家’”云。(《千年困局与中国思想的前路》)

可见潘岳主张儒法融合。荀子颇有可取,倡导孟荀统合,虽不合理,勉强说得过去;主张儒法融合和儒马融合,就完全说不通了。

奈何杂时代流行调和论,是非、义利、正邪、善恶、华夷、人禽、人鬼等等,无不可以杂烩、调和在一起。连儒法、儒马都可以调和,还有什么不能调和的。调和孟荀,自然是小菜一碟。

所有调和派都可称为新杂家。传统杂家指战国至西汉初兼采各家之学的综合学派,所谓“采儒墨之善,撮名法之要”云。传统杂家以道门杂家为主,也有儒门杂家。新杂家更复杂,除了儒门、道门杂家,更有马门、佛门、自由门杂家,还有没有任何立场的杂家,纷纷扰扰,指不胜屈。


孔孟都主性善论,这是儒家基本主张,历代圣贤君子共识。性善论要义是,本性至善,习性易恶。本性形而上,具有超越性,超越善恶,无善无恶,故谓至善。至善不与恶对立,亦称为超善。习性易恶,习性形而下,可善可恶,有善有恶。

不少学者称董仲舒、贾谊的人性论与孔孟不同,什么性三品、性三材、性无善恶等等,都是昧于本性的混扯。他们都是性善论者。董仲舒说:

“仁之美者在于天。天,仁也。天覆育万物,即化而生之,有养而成之,事功无己,终而复始,凡举归之以奉人。察于天地之义,无穷极之仁也。人之受命于天也,取仁于天而仁也。”(《王道通三》)

人受命于天,性取仁于天,岂有不仁,这个仁就是至善。这就是性善论的表达。董仲舒又说:“性之名非生与?如其生之自然之资谓之性。性者质也。”

本性就是人之本质,当然至善,绝对无恶,根本不与恶相对。但至善本性要落实下来体现为习性之善,必须发而中节,这就离不开王教。董仲舒有一个比喻,将本性比喻为禾,将善习比喻为米。他说:

“善如米,性如禾,禾虽出米,而禾未可谓米也;性虽出善,而性未可谓善也。米与善,人之继天而成于外也,非在天所为之内也;天所为,有所至而止,止之内谓之天,止之外谓之王教,王教在性外,而性不得不遂,故曰:性有善质,而未能为善也,岂敢美辞,其实然也。”(《春秋繁露•实性》)

“止之内谓之天”,本性也。通过王道教化,成就习与性成,成就善习的坚固。

注意,性字多义,不同语境不同义,或指本性,或指本性的作用。“性者质也”之性指本性。董仲舒说:“人受命于天,有善善恶恶之性,可养而不可改,可豫而不可去。”(《春秋繁露•玉杯》)这里的性指本性的作用。孟子说“羞恶之心,人皆有之。”王阳明说“良知知是知非”,说的都是本性的作用。
2021-10-13余东海写于邕城青秀山下独乐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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